危机年代读书去

　　“2009年我想歇业，上学去，等金融危机过去了再开业！可行吗？”“百度知道”里，一位网友郑重向天下人求教，而最佳答案是：“可行。”

　　与怀孕生孩子“过冬”相比，上学的好处简直不胜枚举。无论性别、年龄、婚否，无论国企、外企、民企，皆可打着危机的幌子，一咬牙，一跺脚，丢盔弃甲上学去。报纸上，常常看到某人近期收入锐减，干脆去高校进修的消息。据说在英国，申请今年9月入大学的人数创了纪录，而成人教育和培训的申请则大热，选修经济学、数学、政治学的人猛增。泰山压顶的时刻，人人盼望拔脚充电，待到金融危机过了，底气也足了，正好谈个好价码，那些如意的算盘，在上学的春风蛊惑下，珠子一拨一串响。

　　其实真正的内心冲动，不外是想从职业倦怠中自救。厌倦了驴子般的工作生涯，不想再 “赚着卖白菜的钱，操着卖白粉的心”。而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，又有什么是比上学更负责更堂皇的借口呢？“重作冯妇”上学去，并非技痒，而是真的脸皮很厚，心态很强。譬如有人质疑，你刚在单位生完了孩子，现在又去上学，究竟是什么意思？譬如你努力做功课，正被真理之伟大、逻辑之完美感动得心潮起伏，耳畔传来身边人的冷言冷语，这么当真？混混算了。逢此境遇，都需要坚强应对，夹着尾巴哼哈蒙混。

　　2009年，我亦有幸进入大学休养生息，和本科生同堂操练。不再为五斗银粮折腰，端的是求知若渴，惜时如金。比如当年恨不得坐在最后一排，好看小说写情诗睡大觉，如今则几乎要贴着老师鼻子尖坐，打盹也要在老师眼皮底下。仿佛老师就是单位领导，贴得越近，好处越多。而且几乎是每课必听，每闻必录。

　　只是，超重的就业压力之下，小孩们也精乖，堂堂课爆满，逢上“有用”的课，连门廊窗台都被瓜分完毕，加塞的人还自带各式桌椅板凳。占座成了大考验。聪明的贴上不干胶小条，注明某座位在某时段已名花有主，感谢您承让，主人很高兴云云。语气真诚之至，让人不好意思取而代之。笨人如我等，则提早若干小时，先听了堂风马牛不相及的课，下课后不吃饭不喝水不上厕所，将多年加班练就的基本功发扬光大，居然也有了座。好在占座之争最终以文明方式解决。先是发听课券，凭票入场；后来则提前分配座位号。只是教室不比影院，座椅无号，只好老老实实去数。于是上课前，人人口中念念有词，指指点点，一不小心点错了，又得从头再来。我隔空点穴的功夫欠佳，必须从前到后，从左到右，一个萝卜一个坑地拨拉人头，一次挤得一身汗，好容易捱到了地方，发现已经走到了教室另一边，从另一个门直接进即可。

　　最恐惧的还是作业需要手写。在电脑上耕耘经年，早已经达到了提笔忘字的境界。重写钢笔字的心灵打击，比听到降薪裁员还沮丧。其他的小烦恼还包括，吃食堂还是订盒饭？在教室里究竟穿套装还是穿仔裤？课下像小孩们一样喝运动饮料，还是泡点菊花枸杞，犒劳已被诸多焦虑挤垮了的胃？你倒是想骑自行车上学，坚持不忘本。但是年纪老大，一看就是社会人员，如果骑自行车进门，校园保安就会反复盘问，但如果开车进校园，又如入无人之境，有点不合时宜。

　　总算适应了学生生活。待到电邮稀落，手机不响的时刻，内心又忽然惶恐。如今不忙得七窍生烟就仿佛失去了生存价值，何况周围的孩儿们年轻力壮，个个勤奋伶俐，又都晓得早做打算。本以为上学就逃出了生天，但是危机感反而愈来愈深重。

　　也有自怜的时候。听完自杀干预的课，身旁的小女生仰着头，含笑追问男友，你确定你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自杀？小男生此时正背着两个人的书包，人高马大的他红着脸嗫嚅了半天。恨不得赶上去敲他一记，她想问的，其实是你会不会为她而死？会的会的，为年轻的她死一回又有什么关系？等她老到可以拍砖，可以拍马，可以上班，可以上学，任何情况下都能够自救，能够甄别危机还是转机的时候，你可能早就变成了鸡肋出局。

　　终于不能够再趁上学谈一场青春期的恋爱。这样的遗憾，原来怎么努力都无法弥补。